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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春来花自开】
[他]
“斜风细雨接黄昏。打湿心情总是真。滋味三千欲断魂。恁芳春，君放相思入我门。”
她蘸着殷红的阡陌花汁，写在雪白的绢巾上，闻仲邈已贴身珍藏二十年之久。
阡陌花，长在新罗纳布泊以西孔雀河岸。花若珠泪，中带血丝，汁如血，世间罕见。传说二十年才开一次，曾是上古一位痴情女子思念情人，日夜滴泪培植。
二十年光阴流逝，他一直安静的守候在凤麟洲袅香谷。
意气风发的少年，渐成沉默寡言的男人。每天就与那些花花草草药罐子要交道。此刻，闻仲邈又在窗前拿出那张绢巾，轻轻展开，默默凝视。
窗外细雨斜风，临墙几枝双色‘碧泪’在雨中幽然绽放，淡雅清丽的朵儿，凝着珠儿，在风中摇曳坠落，像极了她眼底眉梢的相思。
她送他绢巾的那年，恰好也是这样的季节，细雨霏霏。
而现在的她，应该是几个孩子的娘吧。
[她]
临近凤麟洲地界时，天色向晚。
走在人群最后的水怜花心事重重，她年过四十，却艳若十八。在这块土地上，她曾有过杏花烟雨一般清澈的相逢，其后又在世风薄凉之下，飘零而去。留在她心底的那份念想，便在无数个遥望里，伫立成了永恒。暮色从山外漫拢而来，思绪，在心底像杂草一般纠缠。微风掠过，双眸湿润迷离。
前不着村后不着店，荒陌最后一缕残阳沉入地平线。倦鸟归巢，大地从喧哗归于平静。这四月的夜晚，天气依然带着些许微凉。此刻，同行人员已相继睡去，水怜花却辗转难眠。
她起身独自走到一条清溪边，静默而坐。离凤麟洲越近，离他也就越近，抬头仰望天河密集的星辰，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些往昔片段，渐而在风中拼凑出一个个清晰的昨天，一两行檀泪滑过她瓷白的面庞。
“忘记他真的这么难？”沈晚舟不知何时默默跟来，斜靠在一棵树上轻声问道。
水怜花凄然一笑，没有作答，抬起手掌，一记冰雪拍出，溪面刹那成冰，兰指轻弹，隔空点画，月光下，冰面隐约显出一个仲字。
[石鼓山]
凤麟洲石鼓山，孤峰耸刺成数十米悬崖，崖下是一条宽阔的大河。崖顶有一块径约两米的大石，人在上面起跳，石头会发出鼓声，回荡山中，惊飞林鸟。见过西海各种珍奇物种的水怜花，对这石鼓产生了浓厚兴趣，她在石鼓上不停的跳跃，银铃般的笑声伴着雄浑的鼓声响彻云宵。逐浪门智囊沈晚舟，在一旁边乐呵呵的看着。他觉得她的一举一动，都富有诗情画意，只要有她出现的地方，就会有世间最美的风景。
“好兴致！”空中突然传来浑厚的男声：“水大小姐，别来无恙。”
寻声望去，只见一位身着藏青色宽袍的男子正站在一根摇曳的树枝上，向着他们微笑。此人轻功已臻化境，何时走近，两人竟全然不觉。
沈晚舟朗声道：“昆吾宗桑迦巴丹总护法，怎么也如此有雅兴来凤麟洲？”。
“非也，非也，贫僧只对水家大小姐感兴趣。”桑迦巴丹站在枝头笑眯眯的望着水怜花。
“你！”水怜花与沈晚舟顿感羞恼，异口同声的怒道。桑迦巴丹却哈哈一笑：“两位别误会，贫僧只是想请水大小姐到昆吾宗做客几日。”
水怜花，是逐浪门门主水沛天的堂姐。逐浪门，是纵横四海的海上修仙门派，在水沛天的带领下雄踞一方，几番努力纵横西海二洲。昆吾宗一直想将逐浪门吞并名下，多次交锋，难分伯仲。不曾想桑迦巴丹此番凤麟洲袅香谷访友，却碰到了水怜花。
擒住水怜花，要挟水沛天，是一个极好的方法。尽管这方法不够磊落，但桑迦巴丹认为，磊落有时候办不了实事。
沈晚舟与水怜花相视，同时飞跃枝头，一起出招直逼桑迦巴丹。桑迦巴丹仍面带微笑，在摇曳的枝头飘然回旋，轻松拆招。水怜花的冰雪法术与沈晚舟扇风，根本奈何不了桑迦巴丹。，反被桑迦巴丹的青罡法轮逼得连连后退，几十招过后，水怜花便被他的青罡法轮削伤，从树上跌落下来。
沈晚舟赶紧落身，护着水怜花退至石鼓边缘。两人不能再退，身后是几十米高的悬崖，崖下是大河。桑迦巴丹跟着落地，袖风一抖道：“贫僧不过是请大小姐到昆吾宗小住时日，两位何须如此？”伸手便抓向水怜花。
沈晚舟旋即转身，将水怜花护在怀里，背受桑迦巴丹一指，顺势一推，将水怜花推落悬崖，他想，精通水系法术的水怜花定能由此脱身。在倒地的一瞬，他向天空发出逐浪门求救信号。
桑迦巴丹向空中望去，看到刺破天穹的响箭，想必水沛天就在附近，对倒在地上的沈晚舟轻蔑一笑，转身离开。
[袅香谷]
醒来的第一眼，水怜花就看到闻仲邈端着药碗进来，他的笑那么明朗，她也明朗的看着他笑。
身子好些后，她与水沛天妙法传音，得知沈晚舟幸免于难，甚是宽心，便安心在袅香谷养伤。
养伤的三个月里，他陪着她走遍袅香谷的每一寸土地，告诉她，‘嫣红’需在最后一抹斜阳照射后才能采摘。‘碧泪’要在饮过露水后采摘，‘七叶一枝花’花开的时候最沉郁的心情也会随之明媚。‘惜若’花只会开在清晨第一缕阳光之中，香气在一个时辰内由浅渐浓，浓烈过后，惜若花谢，徒留一丝余香，隐隐于空。
她静静的听，傻傻的笑，她问，这世上有永葆容颜的花么？他笑而不答，她一再追问，他才说：“我倾其一生来研究，只是为你。”
那一刻，她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快乐的女子。她喝着他煲的昙花汤，吃着他做的槐花饭，她在尽情的享受上天赐予的美丽。他从来不问她打哪里来，到哪里去，他说：拥一人心，足矣。
有次，他出门三天未归，说是要守着晨光里‘七叶一枝花’吐蕊，说在古籍医典中查到‘七叶一枝花’吐蕊的妙用，神神秘秘的不让她跟随。
窗外霏霏细雨，有凉风吹来，摇响他挂在窗棂上的铜铃，如一首散阙，扣动她的心弦。她捧着茶盏，凝眸沉浸于这烟雨，想他坏坏的笑，笑时裂开的嘴，想他留在唇边的一片温润与温暖，将一抹浓愁锁进眉梢。
她捣碎抽屉里珍藏的阡陌花，匀碾一砚殷红，铺开雪白的绢巾，濡笔写下：“斜风细雨接黄昏。打湿心情总是真。滋味三千欲断魂。恁芳春，君放相思入我门”。
她从清晨坐到黄昏，待他回来，她把这绢巾交给他，斜鬓倚在他胸前，幽幽的说：风雨凄凄，鸡鸣喈喈。既见君子，云胡不夷。
[别]
桑迦巴丹的来访，打破了这片平静。
一天，她兴高采烈的去芸轩阁找他，却看到桑迦巴丹与他正在轩上品茶博奕，看那情况两人似是旧识。
她想起自己与沈晚舟被桑迦巴丹追杀，推下悬崖。这些年桑迦巴丹带领昆吾宗为难逐浪门的战役，自是历历在目。
闻仲邈怎么会与桑迦巴丹有往来？看两人态度还是相当要好。她气不打一处来，冲上前去，掀翻石桌，跟着冰雪法术使出，寒冰锁链挥向桑迦巴丹，两人霎时交战在一起。
闻仲邈几番解围，终被他们两人抛于一边。他甚感无辜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也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恩怨。他只关心水怜花，别教桑迦巴丹伤到。
在桑迦巴丹一记大手印重重拍出之后，水怜花身如飘絮坠地。闻仲邈扑上前去，抱着水怜花，桑迦巴丹赶上前，抻手意欲抓过水怜花。
闻仲邈大喝：“够了”。
桑迦巴丹：“仲邈，她是逐浪门的人，你忘记伯父是怎么死的吗？当年水沛天的父亲...”
“巴丹，别说了，花儿第一次在我面前使出冰雪法术，我便知她来自哪里，可这些重要吗？”闻仲邈打断桑迦巴丹说。
“不重要？父仇不报枉...”
“枉为人子是吗？可这跟花儿有什么关系？”
“你...！让开。”桑迦巴丹再伸手去抓水怜花。
闻仲邈连洒三把磁针，将桑迦巴丹逼退，并就地洒出一把花粉，道：“巴丹，请你放过花儿，我需要马上救治她，这花粉有毒，随风而散，你且自便。”
翌日，闻仲邈白眉皓发迎来第一缕阳光。他拿出水怜花怀中的传讯响箭射向天空，不一会沈晚舟带领门人赶来，他把还在昏迷中的水怜花和一包药交给了沈晚舟。没有人知道那一夜在袅香谷发生了什么，他又是如何救活水怜花，并令她在其后的岁月里容颜不老。
水怜花醒来的第一眼看到沈晚舟，伏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。沈晚舟任性着她的任性，心疼着她的心疼。他虽不知道这些时日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，但他从闻仲邈的眼里看得出来，他跟自己一样爱着水怜花，而水怜花显然也爱上了闻仲邈。数日后，他们一同返回西海逐浪门。
沈晚舟倾心为水怜花做着一切，想着法子逗她开心，试图用温暖的掌心，抹去她额上的浓愁，然而，她心里住着的那个人，已然无法抹去。
他鼓足勇气向门主提亲，请求门主，说服水怜花。其实，沈晚舟对水怜花那点心事，逐浪门上下尽知，水沛天很爽快的答应。
水怜花以为时间会改变一切，包括记忆。几番思量之后，她答应了沈晚舟，洞房花烛那晚，她努力尝试着去接受沈晚舟，但到了最后关头，她还是推开了他。那一夜，沈晚舟摔门跑去山顶，对着松涛明月，怒吼，嚎啕，最终却安安静静的回到屋里反过来温存安慰着垂泪不止的水怜花。
岁月是无情的神偷，总在不知不觉间偷去人们的青春，却偷不走她深藏心底的爱恋，以及他帮她永葆的如花容颜。就这样，她与沈晚舟做了二十年有名无实的夫妻。
[尾声]
“花儿，想去袅香谷看看吗？”沈晚舟看着溪水冰面上若隐若现的仲字问水怜花。
“晚舟，你觉得，他会在吗？”水怜花幽幽回道。
“不知道，但有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你，他把你交给我的时候，白眉皓发，想是为你疗伤所致。”
水怜花一听，眼泪涮的滚下来，身子不住颤抖，仰面深吸一口气道：“晚舟，这些年，你恨过我吗？”
“爱，更多些。”沈晚舟轻轻苦笑。
“对不起...晚舟...”她已然涕不成声。
“心事未了，便成一生不安，花儿，我陪你去找他吧...”
袅香谷，水怜花迎着第一缕晨曦，站在那朵‘惜若’花旁。她闭上双眼，细细嗅着‘惜若’花在绽放中轻吐的淡淡芬芳。耳边莺声恰恰，溪流宛若琴鸣，她伸展双臂，起舞回旋，洁白的衣裙随风飞扬，瘦弱的身躯，缓缓旋舞升空，衣袖一挥，挽起飞花一片，重重叠叠，她将身子圈入花环之中，金色的阳光泼洒而来，仿若仙女下凡。
恍然间，她听到身后一声响动，凌空俯视，只见闻仲邈怔立在花圃旁，采药的竹篓正向着山坡下滚去。她从空中飘然落下，茫然地看着他，白眉白发，清瘦儒雅，那曾俊朗润泽的面庞已被岁月注满了苍桑。
在他的眼中，她一如当初的清丽。似有万语千言，却不知从何说起，他们就这样深情对视着，默然无语。远处一棵大树茂密的树荫下，沈晚舟不由得一声长叹，黯然转身，落寞的背影在晨曦中渐行渐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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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5-7-18 11:1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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